这晚的星星很亮，光滑的桌面似乎都倒映着点点星光。
海辰推开房门，偎在酒精灯旁的小女孩马上迎了上去。酒精灯淡蓝的火焰摇曳着，光晕很暗，暗的让窗外的繁星显得格外清晰；暗得当女孩扑到他怀里时，她的表情他没看清，但海辰能从女孩轻快的步伐读出她的喜悦。
“不是怕黑么？怎么不开灯？”他开了灯，摸了摸小女孩的头。
女孩没有回应，只把双手在胸前温柔地交叉。这是她表达“爱”的方式。
她是他的女儿——赫莉安。
海辰捧着重重的文件夹来到书桌前，取出孩子们作业，手执红笔在密密麻麻的字迹间疾书。黄灯在房间里打上一片暖色，不太昏暗，但在这样的光线下批改作业还是挺费神的。
小女孩回到房间的一角，她身边散乱地躺着好几封信，而她托着下巴靠在一个麻袋上，几封信件不安分地在袋口露出一角。
房里很安静，她与父亲之间没有言语，除了偶尔眼神的交集外，他们双双低头忙着自己的事。
海辰揉了揉疲惫的双眼，合上一本作业。这时，他注意到书本间夹着一份文件。白纸早已泛黄，但纸上奥希娟秀的字迹仍旧清晰——“赫莉安，氦，零族，稳定元素。”
他不自觉地扬起了嘴角，这是奥希几天前交给他保管的，关于女儿的资料。
一直以来，元素的孩子都是让奥希照顾，关于抚养孩子的事与问题也一直都在她的管理范畴内，海辰很少干预。那一次，是个例外。
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，当奥希要把她照顾了一段时间的赫莉安转交给同族元素——赫莉安真正的家人应该是冷漠讷言的零族。
他做了一个至今都觉得冲动至极，却又未尝后悔过的决定。
——
海辰陪着奥希到零族处于偏远山区的别墅。迎接他们的是一位银色头发的中年男士，他脸上带着礼貌的微笑，但环抱在胸前的双手与不带一丝温度的灰眸，总给人一丝疏离感。
海辰捧着文件站尾随着奥希，看见赫莉安捉着奥希的手臂，缩在她身后，却又不时好奇地、小心翼翼地张望。
虽说是别墅，但其实不怎么豪华——比贵金属们的住处差远了。房子很宽敞，室内设计却相当简洁，客厅靠墙的位置摆着一张略显陈旧的沙发，一位少年懒散地斜靠在沙发上。
“艾尔贡。”海辰对他打了声招呼。他认得这位少年，是因为他帮助过自己的学生。艾尔贡完全没有起身的意思，甚至头也没抬，只是耸了耸肩。
“那个，氙……这女孩是氦。”奥希拉了拉赫莉安的手，让她站到自己面前。“她……她不曾说过话。”奥希几乎是嗫嚅着的，生怕自己的言语致伤一个幼小女孩的心灵——她忘了，不管自己说什么，赫莉安都听不见。
“你和她，是用手语沟通么？”男士微微蹙眉，“我不懂得手语。”
“不要紧，反正我们之间不多话。”艾尔贡看了看奥希他们，又继续把玩着手上的激光枪，直到看见银发男士冰冷而带些危险的眼神才噤声。
“那个……那么，要是她有什么需要，她应该怎么向你们求助？”奥希低声问。面对着她的背影，海辰不知道奥希当时是怎样的神情。
银发男士颔首沉思，偌大的客厅再次陷入死寂。
仿佛是无法从元素们地唇形与肢体动作读出个所以然，赫莉安抱着奥希的手似乎紧了紧，她怯怯地回过头来，眼神与海辰相对，浅红色的眼眸写尽茫然。
海辰下意识地握拳，一种不知是愤怒还是怜悯的感受涌上心头。他知道他不能责怪艾尔贡的冷漠，所有元素——包括自己都只需要履行一项责任，就是尽好天职，其余的事真的无法再苛求些什么。单凭这一点，艾尔贡肯定是合格的。
二十年前，一场意外引发剧烈的爆炸，海辰当时在意外发生的地点附近，他被夹杂着尘土与灰烬的气流抛飞出十几米远。
那时奥希的家就在附近，同一声巨响惊动了她，她把赫莉安紧紧拥入怀里，想说些不要怕之类的话，却一时想不起手语该怎么比。赫莉安并没有哭闹，甚至连慌乱、恐惧的神情也没有，只是一脸茫然地望着奥希。
后来不知是从气流剧烈的震颤中，抑或奥希惊恐的眼眸里，赫莉安似乎读出了不妥，轻轻把手搭在奥希肩上。奥希总感觉那一刻，好像是赫莉安在安慰她。
据奥希的转述，赫莉安的神情就像此刻一般迷茫。
对于听不见声音也不曾说话的赫莉安，奥希一直都很在意。当初她还以为赫莉安如此安静，是因为她是零族元素。是奥希的疑问让海辰开始关心这个女孩，甚至……把她当作了自己的学生。
气体元素对空气的颤动最为敏感，而这里的空气仿佛是静止的，连一丝震颤都没有，这种病态的安静会不会让赫莉安恐惧？
海辰并不希望一个小女孩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。
“如果真的有必要，我们会尽可能满足她的需求。”男士是犹豫了很久才这么说的。零族不擅长也不是很乐意照顾他人，一个尚且无法工作的女孩对他们来说恐怕只是负担。
“我照顾她。”海辰开口了，声音铿锵有力。“奥希，你会手语，对吧？”
他看见银发男士的眉眼间闪过一丝震惊，奥希也愣了楞，隔了好几秒才回过头来，轻轻点了点头。
“教我。”
“我们不想这么麻烦您——”银发男士口中是这么说，神情与声音却是掩饰不住的感激。
“不要紧。”他弯下身，牵起赫莉安的小手，温和地对她笑了笑。
——
一晃眼，十几年过去了。
元素的生命周期比人类更悠长、缓慢，纸张泛黄了，图书馆前的小树早已高过了屋顶，但海辰和赫莉安看起来好似没变。
后来海辰为她选配了助听器，但赫莉安几乎不曾开口说话，不曾对近来才感知到的，气流震颤间传递的语言有什么回应。海辰也习惯了用手语跟赫莉安沟通——他们的世界习惯了安静，就如同夜幕上空无声闪烁的星辰，本来就不需要语言一样。
赫莉安真的很乖巧，几乎从来不惹事。
可以做到的事情，她很少依赖父亲，总靠着自己的小手摸索着完成。
几年前，体态轻盈的小女孩开始为元素们送信。
赫莉安与元素们几乎没有交集，不是因为大家排挤她，只是懂得手语的元素寥寥可数；他们难以明白她需要什么、想表达什么。偶尔赫莉安静静地看着元素们侃侃而谈，眼瞳倒映着的天空有星光闪烁。
有时赫莉安默默做着自己的事，海辰有点心疼。但来到女儿身旁弯下身来，就看见她带着天真烂漫的微笑，眼眸闪烁着幸福的温度，就与其他所有的孩子一样。
这天，海辰把作业叠在桌子的一角后，饶有兴味地走到女儿身边，看她整理满满一袋的信件。散落在地上的信中，他看到一个粉红色信封，上面笨拙而整齐地写着一行字——“致：最漂亮的可琳”。
“这年头一个个学人谈恋爱。”海辰小声嘀咕着。“真是的，人家活了百多年都还没有机会谈恋爱！你们当学生的一定要这么刺激老师么？”
如果在课堂上这么说，学生会马上笑嘻嘻地问他：“老师是不是嫉妒啊？”
当海辰故作冷静地辩解说他是为了教育而单身一辈子，大家都会掩嘴偷笑，仿佛都知道他追不到仰慕已久的奥希这件事。
在家里，这样的情景不可能发生，无论他说什么，赫莉安都不会回答。不过，没有回答不代表没有回应——
他举起信封，拿到赫莉安面前晃了晃，又故意做出咬牙切齿的表情。
赫莉安无辜地抬起头，对上父亲的视线，然后愉悦地笑了，笑容灿烂如阳。
【完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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